秋夜兰灯

每当我想起曾经曾经曾经曾经

这该死的足球,这恼人的岁数

参孙:

    踢完了职业生涯中的最后一场欧洲冠军联赛,拜仁慕尼黑队长菲利普·拉姆在记者面前轻描淡写地批评了一下裁判的业务水平,鼓励了一下心态濒临崩溃的诸位队友,然后缓缓离去,留给镜头一个苦涩却不算落寞的背影。


    原本批评裁判这种事情对于职业足球运动员来说算不上什么新闻,球场上豪情万丈血气方刚,一激动骂几句裁判简直是家常便饭。但考虑到这个人是拉姆,一个踢了十五年球经历了无数场职业或洲际比赛而从未情绪失控被红牌罚下的老实人,那么这几句批评便显得有点分量。


    既然说到批评裁判的事情了,干脆扯开话题闲聊几句。小时候我看球,最不理解的就是为什么经常会有很多球员围着裁判理论,明明知道足球场上的判罚不比篮球,只要出口便绝无更改的可能性,这时候去理论岂不是白白浪费口舌,还有可能因为侮辱裁判受到惩罚。这种观点跟随了我许多年,直到我自己也终于参与到了有规则有裁判有名次有奖金的竞技比赛中。虽然大学生方程式比起那些正经的职业竞赛只能算过家家,可我却踏踏实实地体验了一把被裁判夺走冠军的滋味。真的不服啊,凭什么你的失误要我来买单,凭什么你的两句话就把我一年的努力变成狗屁,就是不服,改变不了结果也不服,自己发挥没那么完美也不服,最后安慰性地给了些奖金也不服。从那以后我便理解了那些围攻裁判的球员们。这其中的逻辑是这样的,现实生活中本身没什么公平正义可言,每件事情都太复杂了,复杂到没人能全知全能地判断对错,而竞技比赛正是为了避免这个问题出现的,我们定个规矩,堂堂正正地比一比,强就是强弱就是弱,没有借口好讲。正因为有了这种期待,也就不能指望比赛的参与者们全然理性地分析利弊了。都说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结果,但错到自己头上来的时候,谁也没办法心平气和。


    拉姆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即使他十五年如一日地踢着教科书一般的理性足球,不仅从来没有恶性犯规,也几乎没有要命的失误,总得来说,平稳得像是个会踢足球的机器人。在十五年的时间里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并在其中至少五年的时间段里保持在世界第一的业务水平,这在任何一个行业都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而拉姆从事的还碰巧是万众瞩目的足球。


    大约十年前,如果跟人提起拉姆这个名字,大家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那个左手骨折打着石膏坚持上场的德国队左后卫。在他的第一场世界杯亮相中,那个奔袭内切晃倒对手的大禁区角上的惊天远射让全世界记住了他,虽然他原本并不以此见长。之后的日子过得平稳,没有花边新闻也没有更衣室狗血剧,只剩下些场上的瞬间,闭上眼睛细细回想,那些画面就在眼前跳动。08年欧洲杯,面对土耳其的那个二过一绝杀,让德国队最终杀入决赛。从那年夏天开始,人们叫他精灵鼠小弟,而由小将拉姆与小将施魏因施泰格组成的德国队左路也是当时最大的亮点。在之后的决赛上,形势急转直下,托雷斯一球成名,背景板正是被撞得踉踉跄跄的拉姆。从百般赞誉到千夫所指,人生的大起大落只需要不到一周。老实人拉姆没有反驳,只是继续好好地踢球,哪怕欧洲杯决赛的那一球明明是他靠着出众的意识为队友补位,仅仅因为身体瘦弱而在对抗中惜败了。


    赛后的反驳没有力量,赛前的吹嘘也没有力量,只有场上的表现才有价值。转眼间到了10年世界杯,已经不再是小将的拉姆也不再出现在熟悉的左路,而是随着在拜仁的位置变化来到了右路。曾经的内切突进不见了,套边传中却愈发纯熟,一个教科书式的四十五度长传助攻克洛泽,成全了传奇空霸也成全了自己。大概从那时起,出现了一个略带调侃的说法:“世界最佳左(右)后卫是谁,要取决于拉姆踢哪边”。这说法当然是媒体吹逼的惯用伎俩,犯不着认真,但真正可怕的事情是,你也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说明这句话是错的。


    也是从那时开始,拉姆戴上了德国队以及拜仁慕尼黑的队长袖标。中国球迷们亲切地叫他拉队长,简称拉队,可好景不长,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琢磨了一下,这拉姆的五短身材实在不能算“长”,不如我们别叫他队长了,叫“队短”吧,这一叫就叫到了退役。也有些好事者开始批评他不像个队长的样子,只知道埋头踢球,不够霸道,不会鼓舞士气,但我只知道,12年欧冠决赛苦战惜败切尔西之后,拜仁全队都垂头丧气地躺在球场中央,而唯一一个站着鼓励队友的,是我们的队长,不,队短拉姆。


    之后的事情变得顺利起来,也许是上天终于想起对老实人多少该有些优待。家门口的欧冠丢了又怎样,明年我们拿回来。世界杯多次前三名却无缘冠军又怎样,这次就让阿根廷再为我哭泣一遭。在终于尝遍了职业足球的各大荣誉之后,我们的慕尼黑敬业先锋终于能够相信努力终有回报这样的鬼话。


    接下来的时光有点漫长。作为一名职业球员的拉姆算得上功德圆满了,而自己的年龄也日益增长。全世界恨不得都盼着他退役,可他像是偏要证明什么一样,在场上愈加熟稔,你几乎不用看就能知道,罗本内切时他一定站在外侧等候套边了,蒂亚戈回传时他一定跑好位置准备接应了,而后卫线上有队友失误时他一定会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填补漏洞。你会觉得他大概不是一个球员,而是经过数百场比赛的数据集反复训练过的深度学习AI,只要这场上的局势有一个最合理的选项,那么拉姆一定是第一个去执行这选项的人,哪怕他瘦弱的身体并不能总是如愿。称呼拉姆为天才的人不多,因为他的闪光瞬间太少,缺乏诸如伊布那样天外飞仙的表演,但要知道,一个至少五年把自己的工作做到世界第一的人,他一定是个天才,而这一点甚至是公认的天才伊布也没能做到的。


    于是就走到了今天,他的最后一场欧洲冠军联赛。国家队早就退出了,德甲也没剩下几场。我们那个几乎成为了永恒与稳定的象征的队长,不,队短,居然也要离开了。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这该死的足球,并不会因为哪个人的老去与离别就对他格外照顾。该铲的球要铲,该过的人要过,只可惜这恼人的岁数,把我们的小将拉姆也变成了气喘吁吁的老迈之躯。更可惜的是,这谢幕的演出,居然逼得这位老实人也忍不住褒贬了几句裁判的不公道。


    好在拉姆是个理性到冷酷的人。他必也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情,说多了总是难缠,从没什么公道好讲。发泄了此时的怨气,接下来还要去完成一个完美的收尾。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失去的也只能放手。


    “我就像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但世界上的人们却无一例外地日渐苍老。这该死的足球,终于要逼我送别第一个陪我从小到大整个青春年华的球星了,我希望他以后能一直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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